柏舟

【瓶邪】孤岛(9.1)

9.1

阴寒潮腻的气味从黑乎乎的墙角蔓延出来,沿着生锈的铁栏一路攀援,几乎见不到光的地底四处都弥漫着这种令人浑身不适的气息。

老化的灯泡发出苟延残喘的光线,狭窄廊道的尽头有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忽略的拐角,那里堆满了砖瓦碎石,却在午后发出几声不大的响动,随后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

他无声地走过一排空荡荡的牢狱,停在了深处的一扇门前,抬手叩了两下。

“哑巴?”里面的声音有些诧异,门很快打开,一个戴着墨镜的人快速说道,“有事快说,今天是接头的日子,这里马上会有……”

“我知道。”张起灵淡淡截断他的话头,“接头人不会来了。”

小屋里的灯光也暗极了,但那人黑色镜片后面的眼神十分锐利。可听闻此言,他却迟疑了一下:“你的意思……”

“我杀了他。”张起灵说。

那人没有什么震惊或者愤怒的神色,只是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满不在乎地笑起来:“这么多年了,你要做的事情反正也没人拦得住。但作为兄弟,我还是该问一句,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他返身走进屋里,从墙上的暗格里抽出一只锡制的匣子,没有丝毫犹豫地交给了张起灵。

后者接过,向他道:“瞎子,谢谢。”

他言语里的恳切不太明显,但黑瞎子毕竟与他相识多年,作为“370”和作为“哑巴”的张起灵,他都知晓许多。

“……这片大陆上最机密的非政府杀手组织,就在H国首都。战争中他们但凡有人被俘,十有八九会当场自尽。但两日前在Z国被捕的一个人被险险救下,交代了一些情况。”

黑瞎子脸上笑意渐深,无数繁杂的信息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挑拣出最核心最尖锐的一部分,随手递出:“前几年,他们的中枢情报站就设在H国首都的中央歌剧院,而最为顶尖的两个杀手,居然成为了彼时的明星,每个月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舞台……”

张起灵眼神黯了黯,面色仍是冷冷的。

黑瞎子意外地挑眉:“你一点都不惊讶?”

黑瞎子手握情报网,眼线无处不在。他眼看着张起灵同一个外来的陌生人发生了他曾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在张起灵身上发生的事情,诧异之余更多的是好奇。但顺藤摸瓜一查,竟发现那个在岛内登记名字叫做“吴邪”的人身上有着深不可测的秘密,就不得不告诉张起灵了。

“他是关根还是吴邪,并不重要。”张起灵答非所问。

黑瞎子点了支烟,神情莫测:“当年在中央歌剧院,是你唯一一次失手。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那压根儿不是失手,而是心软了?”

张起灵突然微微讽刺地瞥他一眼。

黑瞎子意识到什么,吓了一跳:“哑巴,你不会打算……难道你宁愿上军事法庭,也要为了他赌这把?”

吸了一半的烟还夹在手上,黑瞎子一时都忘了去抽,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了三个字。

“他值得。”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

吴邪迅速穿过一条又一条黑暗的通道,这里和他想象得完全不同。“岛”内的那座仓库之下,用高超的建筑技巧伪装在此的,他以为会是什么堡垒、或者藏着什么秘密,却没料到会是一座森严的监狱。

但他实在想不到为何这里需要规模如此大的监狱,一间又一间,密密麻麻的像是蜂巢一般。吴邪一片片看过去,绝大多数都是空着的,直到很靠近中心的位置,才有零星的囚犯。

吴邪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如深海的藻类无声逡巡过寒冷的洋流:那些囚犯或麻木、或迷惑、或惶恐,却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那个最坏的猜想终于是成真了。吴邪对空间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敏锐感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这座诡异建筑里最核心低洼的位置,气温在皮肤表面存存变冷,而他要找的人不见踪影,这就意味着他无法知道消息已经泄露到了何等程度。解雨臣能维持住的只有表面的平静,不管是暗度陈仓还是釜底抽薪,最终一剑都必须得吴邪亲手来。

他没法不怕,尤其是经过昨夜之后。

深入骨髓的辗转缠绵远不曾退去,就像海潮附着岩石的高位,涌动在他每一根血管里。

他既害怕张起灵知道,又隐隐期待着所有伪装都被惨然撕裂的那一天。

然后他看见了一间有些不同的牢房。精钢的栏杆缝隙很密,里面的人影背对他坐着,瘦削的身形有几分眼熟。

吴邪脚步一顿,忽然耳畔传来一声轻响,一丝光线从斜后方落到他足尖,同一时刻他闪电般拔枪转身,面对面指住了灯光映出的人影。

猝然而来的光线让他又眯了眯眼,然后看清那是两个人,一前一后,相隔不远。

吴邪必然已经认出了张起灵,但大约因为眼下这相逢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没有,更不知道他黑瞎子是个什么来路,因此就算前面站着一个同他睡过的,以吴邪这种训练有素的出身,也不可能就把枪放下了。

黑瞎子笑了一声。

他很想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揶揄张起灵两句,合着他刚才说的那一番真情告白都是一厢情愿,那边那位顶级杀手居然是一只他哑巴张都还没能收服的刺猬。

张起灵往前一步,淡声道:“吴邪。”

或许是地底下空间封闭,加之张起灵的声音原本就有几分低沉,他这一声唤,竟平白让吴邪嗓子发紧。微微下沉的尾音好像羽毛轻搔过耳垂,吴邪持枪的手臂肌肉一绷,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然后他轻轻垂下双手,在黑暗里灼灼望着对面。

张起灵估计也没料到他在如此境况下顺从到几乎乖巧,一时怔忡,话到嘴边,已溜出去一半:“你来这里……”

“……找你回去吃饭!”

黑瞎子:“……”

他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一言合了就肩并肩扬长而去的人,顿时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张起灵。

但吴邪现在恨不得一头扎进铁栏里把自己和张起灵隔开,如果能遁地的话就更好了。他想起从前解雨臣还说他聪明,如果让他见到吴邪现在这个说话不过脑的模样,估计要气得不知怎么好……

张起灵又恢复到他“哑巴”的模样,直到回到吴邪的屋子里,他理所应当地跟了进去。吴邪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关了门,在桌边坐下喝了两口凉水,终于忍不住问他:“小哥,你这是打算……”

张起灵一掀眼皮:“找我回来吃饭?”

吴邪噎了一下,只恨时间无法倒流,说出去的话没法吞回肚子里。

半小时以后,两个人对坐着就馒头喝稀粥。吴邪面前的碗边有一个小小的缺口,他十分仔细地盯着那个豁口,双手将碗缓缓转了一百八十度,将那豁口对着张起灵。于是他低下头喝粥的时候,目光越过那个豁口,就像狙击手的视线穿过瞄准镜,然而对面的人不紧不慢地回望过来,开口说道:“吴邪,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问。”

吴邪“哦”了一声,忽然有点想笑。

互相拿住把柄的感觉十分美妙,谁也不欠谁的。刚才同张起灵打照面的一瞬,他很怀疑张起灵会装作不认得他,或者是干脆跟他鱼死网破。但他没有,他只是四两拨千斤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跟着他回来吃晚饭,像是和平年代每一对爱人在傍晚会做的那样。

张起灵不是粉饰太平的人,更不会玩拖泥带水的暧昧。他这样做,无非是因为已经做出了决定。

吴邪眨眨眼,右手里的筷子在稀粥了搅了两下,左手撑着下巴,往张起灵那边凑了一下:“那你怎么知道哪些是我想说的,哪些我又不想说呢?”

他一想清楚,脑子活络起来,又开始撩了。

张起灵很斯文地吃着馒头,仿佛那不是一坨实心粗面,而是什么美味珍馐。三寸丁在他脚边来回跑了几圈,他也不以为意。

吴邪歪着头懒洋洋道:“我不太喜欢吃面食;下雨天去咖啡馆喜欢喝热可可,如果能加点淡奶油就更好了;喜欢音乐,这个你知道,但我还是要说,因为是真的喜欢;再有就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他说话的音量一点点轻了下去,说到最后的时候,三寸丁突然扑过来叼住了他的裤脚,于是他撕了一点馒头放到小黑狗面前,温声道:“你,我也挺喜欢的,虽然比不上对他的那种喜欢,但你也不能嫉妒得咬我唯一一条能穿的裤子吧?”

张起灵无奈地看着他明明因为说了这番话而红了耳朵,却又偏偏要装出一副游刃有余全无所谓的样子低头逗狗。

“好。”张起灵说。

吴邪“啊?”了一声:“你对我说?”

不然呢?总不能是对三寸丁说的。

张起灵刚刚皱起眉,就被吴邪用刚刚撸完狗毛的手按住了眉心:“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始乱终弃的。”

他虽然面上笑嘻嘻的,这话却说得认真,一双眼睛映着不怎么明亮也不怎么美丽的灯光,却莫名得动人心魄。

“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份证据。”吴邪叹了口气,“它可以是任何东西、任何人,只要能证明‘岛’并非真正中立。我的雇主答应我,等我完成这个任务,就放我走。”

张起灵手指动了动,将吴邪的搁在桌面上的手拢到自己手心里。随后他拿出了那只锡制的盒子,笔直推到了吴邪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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